无底线的饭圈和偶像，哪个先糊？

独一舞二

我们再不做点什么，他们就要糊了
今年 7 月，北京雨水格外多，潮湿闷热的天气也让人们格外焦躁。小美已经在北京东五环外的一处居民小区 " 蹲守 " 了近一周，她的 " 猎物 " 却迟迟没有出现。
小美是某偶像团体应援会的成员，该偶像团体成立时间不长，微博粉丝 200 余万。小美在应援会的美工组，她的工作是每周通过制图软件将爱豆们的照片精心调整后提供给应援会使用，制作灯牌、标语、易拉宝也是小美的工作，因为疫情的原因，迟迟没有爱豆的生图流出，小美决定自己拍一些，这才到他们居住的地方蹲守。
7 月 18 日，微博发布社区公告：将重点整治诱导未成年人无底线追星、饭圈互 " 撕 " 等行为。将在 " 重点整治诱导未成年人无底线追星、饭圈互‘撕’等价值导向不良的信息和行为 " 的方面进行重点治理。小美所在的应援会第一时间通过微信群通知了这个消息，对此，小美显得有些无奈，" 今年上半年饭圈太乱了，我们是个小站子，看着他们神仙打架，有的时候我们很向往。"
在小美看来，没有架可 " 撕 " 是因为自己的爱豆们不够 " 顶流 "，而他们之所以没有达到自己预想的流量，是因为经纪公司不作为，" 最近微博开始整治饭圈，我们再不做点什么，他们就要‘糊’了。"
追星，一份不赚钱的 " 正经 " 工作
" 他们都很年轻，身上的少年感特别强，青春有活力，不像 XX 团体，都奔三的人了还装小年轻。" 小美回忆自己与爱豆结缘的经历时，也没忘了 " 拉踩 " 一下竞品。
通过贴吧、微博与豆瓣，小美很快找到了组织，因为成立时间较短，人数远远没有顶部流量偶像艺人那般巨大，但在小美看来，正是因为站子小，管理起来更加垂直和精准，而组织架构也更扁平和便捷。
小美的应援会主要通过互联网进行沟通，除会长、副会长几个主要成员外，每个平台还有相关负责人，微博管理员、微信 /qq 群管理员，而下属粉丝则以能力和意愿加入不同的小组，美工组、数据组和控评组，每个组同样都有相关的负责人，小美说大偶像的后援会组织架构会更复杂，还有活动组、宣传组等等。
在小美看来，控评组的工作最为复杂，不仅需要长时间泡在网上，及时掌握第一手的动态，还要有策略和章法地去发布言论，每一名控评组的成员都会受到严格的培训，每一次的行动都是责任到人的。而数据组则要求有更好的技术支撑，熟悉各大平台榜单，流量数据榜、微博超话、微博明星影响力等榜单的机制，采用技术手段为爱豆进行刷票和数据分析。小美所在的美工组，是她认为相对轻松的 " 工作 "。
即便如此，在应援会中，依然有严格的 KPI 考核，每一项工作都将转化成积分，而积分高的粉丝将获得更多的福利，甚至直面偶像的机会，" 发帖、点赞、评论、制图、打榜、购买相关产品、购买数字专辑……都有与之相对应的积分，也会有专人统计大家的积分情况，每月进行公示，做到公正透明。" 小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如果能制造话题上了热搜，积分收入是相当可观的。"
在应援会的工作不赚钱，还搭钱，小美说应援会经常采用集资的方式实现帮助偶像的目的。2017 年某偶像艺人的生日前夕，对该艺人的生日祝福出现在全国各大城市的 70 家银行、30 间咖啡店、500 个 KTV 包厢以及 500 家影院的 5000 块 LED 屏幕上，" 这得是多大一笔钱啊 "，小美感叹道。
如公司一样，应援会内部也有着晋升机制，通过工作时间与工作能力和为应援会做出的贡献，粉丝可以在应援会内部实现晋升。应援会的大部分成员都分散在全国各地，更多的交流是通过键盘，这样的 " 工作模式 " 让小美觉得很放松，不用坐班，不用适应环境，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的爱豆们最终成为顶流，" 当他们有了一些成绩和曝光度的时候，我们就会感觉到巨大的成就感与满足感。"
精心设计的饭圈战斗
近年来，饭圈引发的明星互 " 撕 "、微博骂战屡有发生，且有愈演愈烈的风向，在大部分路人眼中，这样的争执无异于小孩打架，而对于饭圈来说，如何引战，如何战斗则是极有讲究的一件事。
" 说白了，粉丝之间为什么争斗，不是小流氓在马路上照眼后的找茬打架，而争斗的是真金白银的资源。" 一位娱乐行业从业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中国的偶像相比于欧美和日韩，呈现出迭代快、流量高、热钱多、资源分配不平衡的问题，而演出市场、音乐产业等相关业态发生萎缩，留给偶像明星的舞台其实并不多，" 影视剧、综艺节目现在是流量必争之地，粉丝们为了让自己的偶像获得更多资源，才会发生更多斗争，没有人追星是奔着吵架去的。" 该从业者说。
按照粉丝阿英自己的话来说，" 战斗也是分等级的，也是能体现水平的。" 阿英的身份是某偶像应援团控评组的负责人，身经百战的她现如今已经很少亲自下场，更多的则是在幕后运筹帷幄。
阿英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最初的一段时间里，粉丝之间的争执主要来自于偶像们共同亮相时的资源，这在选秀类综艺节目播出期间尤为突出，为了自家偶像能够获得更高的名次和曝光度，粉丝往往会互相争吵，从颜值到能力，到临场发挥、身世背景、学习经历、性格亮点等等都会成为粉丝之间发生矛盾的点，而随着综艺节目类型的更新，粉丝们的争吵点也逐渐增多，不同明星在节目中的互动、言辞，都会成为点燃粉丝的导火索。" 很长一段时间，这也是产品生产者们希望看到的，有话题才会有更高的关注度和收视率。" 阿英说。
到如今，饭圈的互 " 撕 " 已经发展到了更高的水平，达到了 " 无中生有，暗度陈仓 " 的境界。阿英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现在的引战往往经过精心设计，甚至通过 " 曲线救国 " 的方式达到目的，想要精准引战，首先要选对目标，寻找到自己偶像直接竞争的对手非常重要，对手的水平实力过高或者过低，都会让 " 战斗 " 达不到目的。
阿英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了几种 " 打法 "，应援团得知自家 " 偶像甲 " 将饰演一个影视形象，应援团第一时间在网络中散布该形象将由 " 竞品乙 " 饰演，随后调动自家粉丝在网络上对 " 竞品乙 " 的演技和能力进行抨击，制造乙不如甲适合该形象的舆论，通过争执后将话题炒热，随即官宣 " 偶像甲 " 将出演的信息，从而达到坐实乙能力不行的目的。
冒充竞品粉丝去煽动情绪，通过身着竞品艺人的粉丝的马甲，以死忠粉的形象在对方阵营中爆料，甚至是攻击节目内容制作方或是宣发团队，从而实现抹黑对手的目的，挑动竞品粉丝内部发生争执，事件中通过本方阵营不断制造的话题进行补刀或讽刺。
而在偶像明显鲜有出现的平台领域引战，则会将战火引得更旺，体育圈、游戏圈、同人圈，甚至是科技文化领域，偶像话题的出现总会引来更猛烈的炮火，利用相对垂直封闭的领域用户对饭圈的不适感，将竞品艺人暴露在战火中。" 今年以来的很多饭圈的非理性情况，其实都不见得是该艺人自己的粉丝而为，更多的像是黑粉做的。" 阿英说。
职业黑粉的产生，使得饭圈的打法与生存模式发生了改变。不久前甚至出现了某艺人的粉丝团体花重金购买黑粉的社交账号，以便更好地打击对手的事件，而账号交易的金额，甚至高达上百万。
" 你不抹黑他，他也会抹黑你，你行动慢了，自家爱豆就会受委屈，你把他想成你的弟弟，哥哥甚至是丈夫，你心甘情愿让自己爱的人受委屈么？" 阿英道出了一些粉圈女孩的心声。
饭圈的战斗，影响了谁？
到现在罗先生都没弄明白，自家小区里到底是住了多少个明星，" 一出电梯就有一帮女孩子拿着相机等在那，每天下班回家都要经受一次注目礼，他们有的时候三五成群，说话的声音很大，自己回到家中还能听到她们在交流。" 罗先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虽然这些小姑娘没有直接影响到自己的生活，但是假设自己是明星的话，肯定也会觉得这样的追捧不舒服，触碰到了自己的隐私。
罗先生口中的粉丝群体叫做 " 私生饭 "，他们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跟踪、偷窥、偷拍明星的日常，骚扰自己喜欢的明星，影响艺人（及艺人家人）的私生活，时常会对公共秩序和公共安全带来隐患。鹿晗、吴京等艺人多次现身对私生饭的行为提出反感和质疑，即便是艺人公开反对私生饭，但这一情况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遏制。
" 在我们应援会里，是有明确要求禁止私生饭的行为，我们也时常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而受到不公正的眼光和对待。" 小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自己拍摄偶像，从来不会近距离接触，而是远远地用相机拍摄，自己也并不知道偶像到底居住在小区中的哪栋楼，" 也许这就是我拍不到他们的原因吧。" 小美有些沮丧地说。即便小美强调自己不是私生饭，但是小区中的老人与保安，依然会对她投去不友好的注视。
" 饭圈的努力，并不见得真的能帮到偶像。" 说这话的是多年从事艺人经纪工作的帕姐，帕姐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今年以来的各种饭圈事件，已经让部分艺人失去了本来拥有的机会，对于一些刚刚蹿红急需作品证明自己的艺人来说，在竞争与不确定性都巨大的情况下，粉丝的干预使他们失去了更多展示的机会。
由于现在粉丝群体普遍年龄较小，心智不成熟的较多，从想法和行动上很容易被应援会的大粉们 " 绑架 "，加入到无穷无尽的战斗中，粉丝的目的绝大部分很单纯，希望自家偶像发展更好，获得更多的机会，但由于发自内心的喜爱和狂热，让他们往往会忽略掉偶像能力上的不足。" 很多粉丝都认为自家偶像没有达到自己内心中希望达到的高度，是因为经纪公司不作为，但事实上，经纪公司签下一名艺人，是经过相对科学的市场核算和布局的，每一名艺人都有完全不同的道路，这是符合艺术与市场的规律的，粉丝只看到最终舞台上、影视剧中自家偶像高光的样子，没见过他们在片场被导演骂得像孙子的样子，所以他们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的偶像无所不能。"
饭圈带来的无尽话题和热度，有时候也会让艺人本身发生对自身能力认知的偏差，与经纪公司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最初失去本来拥有的机会和学习的平台，" 当一个偶像不再有曝光度和作品的时候，饭圈会无情地抛弃他，但是他们从来不思考，他是为什么失去了作品，失去了机会。"
在帕姐看来，成熟的经纪公司应该与粉丝应援会充分合作和沟通，假如公司签下了流量艺人，就必须有专业的饭圈维护管理人员，不能任由其自由生长，部分经纪公司都设立了粉丝运营部门，例如拥有较多流量艺人的嘉行传媒、黑金经纪等。
但目前有不少公司或者艺人工作室都指望不断在这帮人身上挣钱，放任其控评、上热搜、踩竞品，这都是不健康和短视的行为。" 在每一次的战斗中，艺人和公司都不是无辜的，他们的纵容是看到了背后的利益。最终被蜂拥而至的粉丝和黑粉所侵害，也变成了偶然中的必然事件 "。
一位业内资深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虽然这些年偶像产业发展迅速，但全社会对于偶像的认知和理解以及相关产业还没有健全，人们仍然习惯用传统的艺术能力，如唱功、演技去衡量偶像艺人，从未真正将偶像看作一种新职业。在这样的认知和市场环境下，所有的偶像艺人最终都将与专业人士在他们本不熟悉的领域拼杀，把短板暴露无遗，而市场又没有留给他们足够时间进行学习与积累，超高的人气和流量则会不断引发全社会更多的不理解与非议，这与日韩的相对更成熟的偶像产业体系还有着较大差距。
2019 年底，微博发布了《2019 微博明星白皮书》，白皮书指出，微博平台的娱乐明星粉丝数量再创新高， 突破 192 亿人次；圈层的融合，助力新势力明星微博粉丝占比持续上升；微博上有超六成的活跃用户关注娱乐相关内容，明星生活化内容成为公众关注的热搜主要类型。正因如此，微博成为了饭圈兵家必争之地，也是近来绝大部分战争的发源地。
越来越多的粉丝战争挤占了正常的公共资源，而愈演愈烈的不良行为和信息影响到越来越多的未成年人，微博出手了，发布公告，约谈艺人工作室，这些能否对当前的乱象产生作用和积极意义，还是个未知数。一名业内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很长一段时间微博默许这样的战争也是看中了饭圈的流量和热度，这次所谓 " 重拳出击 " 能否精准打击，还要看最终结果。
通过采访不难看出，绝大部分饭圈的成员和粉丝群体，都要比大部分路人更希望这个不被理解的小群体更健全、更规范、更安定，毕竟没有人希望生活在一个充满着谩骂的环境中，帕姐认为，饭圈不是这两年形成的，只不过这两年资本走得太快，" 想当年张国荣与谭咏麟的粉丝也是打得不可开交，最后怎么解决？双双退出评奖，现在我们的艺人，有这个魄力么？"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小美、阿英、帕姐均为化名）
栏目主编：顾万全 本文作者： 中国新闻周刊 胡克非 文字编辑：刘璐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项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