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观应与海南岛

微美儿

作为中国南部边陲的重要岛屿和永不沉没的 " 航空母舰 "，海南一直默默地为祖国守卫着南部的海疆。这个远离祖国大陆的岛屿，在古代一直是朝廷的主要流放地，千百年来囿于地理劣势，海南始终处于相对封闭和落后的窘境。从上世纪 80 年代末至今，国家为海南量身定做的一系列重要政策相继落地，海南因此也迎来了重要发展机遇。今年 6 月 1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海南自由贸易港建设总体方案》，明确提出到 2025 年，在海南建成以贸易自由便利和投资自由便利为重点的自由贸易港政策制度体系；到 2035 年，把海南建设成为我国开放型经济新高地；到本世纪中叶，把海南全面建成具有较强国际影响力的高水平自由贸易港的总体目标。在中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进入深水区的重要历史时期，国家对海南发展的重视程度和支持力度可见一斑，尤其是最新发布的自由贸易港建设总体方案，让海南岛的经济社会发展插上了腾飞的翅膀，给出了无限想象空间。可是又有谁会想到，早在一百三十多年以前，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维新思想家、洋务企业家郑观应就提出海南岛的发展构想，更为重要的是他的许多设想在今天已经成为现实。
奔赴战争前线，考察南洋与海南
郑观应（1842-1921），本名官应，字正翔，号陶斋，祖籍广东香山县（今中山市），是近代中国洋务派、民族资产阶级的著名代表人物之一，也是中国近代最早具有完整维新思想体系的理论家，其主要著作《盛世危言》对近代中国思想界产生过很大影响，深得孙中山、毛泽东等历史伟人的推崇。在晚清的那段时间，郑观应在政界、学界是比较有名的人物。他做过大买办，熟悉西学，著作等身，社会关系也非常广，与包括李鸿章、张之洞、盛宣怀等一般的当朝大员在内的知名人物都有交往。郑观应还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主意很多，奇思妙想很多，不少军政要员都有过向他求教问题的经历。作为晚清鼓吹维新变法的重要人物，他对整个晚清的经济社会发展提出了非常全面的变革措施，比如他的 " 商战 " 思想，及其与美国旗昌洋行商战帮助轮船招商局夺回长江航运市场的实践，放在今天也是非常值得学习的商业竞争案例。他所提出的变革设想，被时人盛赞为 " 良药之方 " 和 " 金针之度 "，例如他提出的举办世博会、兴办女学等许多设想在后来都成为现实。
1883 年底中法战争爆发，次年年初时任轮船招商局及上海机器织布局总办的郑观应受兵部尚书、粤防大臣彭玉麟奏调奔赴广东，于六月前往南洋了解敌情，拟联络东南亚国家 " 合纵抗暴（法）"，年末赴琼州（海南岛）考察军务。在南洋一带活动期间，他潜往法占西贡刺探敌情，再转往暹罗（泰国）面见国王，希望说动暹罗与中国夹攻法军，不可谓不是奇思妙想，当然他的这种 " 合纵抗暴 " 的设想距离实现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不过，在海南考察期间，郑观应走访了各地，查阅方志，对海南岛的现状有了最直观的了解，也对海南面临的困难和未来的发展进行了深入思考。郑观应是一个悟性极高又异常勤奋之人，并且特别善于将日常工作中的经验和所见所思进行总结提炼，进而形成自己的思想与政见。此次受命考察海南军务，使郑观应完成了《禀督办海防彭宫保、两广督宪张振帅论海防》、《禀督办粤防彭宫保论琼防情形》、《上粤督张香涛制府并倪豹岑中丞拟抚琼黎暨开通黎峒山道路节略》、《致雷琼道王爵堂观察论开垦兼承办铜绿矿山书》、《上督办粤防彭宫保并寄方、郑两军门》等多篇高质量考察报告，将海南问题上升到了国家战略层面进行总体考虑，并围绕海南岛的战略地位、经济、商业、军事、教育、民防、团练、少数民族等诸多问题，提出了颇有远见且具操作性的系统开发开放海南岛的见解和设想。
首重南洋，其次琼郡
通过考察南洋和海南岛，郑观应对于借助开发开放海南岛以保护海南岛领土安全乃至南海一带安全的政治远见和经济思想得了直接的体现，既有宏观视野中的分析，也有微观布局中的可操作性考虑。在宏观方面，郑观应首先强调了南洋和海南岛的重要战略和军事地位，指出 " 盖中国海防匪独虎门不可弃，其形势首重南洋，其次莫如琼郡。南洋在中国极南，比联琼属七洲洋、印度大洋，为泰西来华所必经。琼岛屹立南溟，四顾便利 "。郑观应认为，海南岛在中国的海防特别是南洋海防也就是中国南海防务中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是中国连接南洋各地以及西方列强由南洋来华的必经之地，如果能够经营好海南岛，那么就会成为一颗牵制各方的有利棋子，在将来的战争中占据主动。
其次，对列强窥视海南岛的侵略野心早有认识。在《上粤督张香涛制府并币考倪豹岑中丞拟抚琼黎暨开通黎峒山道路节略》中，郑观应明确指出虽然中法合约已定，但法国人欲窃海南岛为己有的侵略意图并没有打消，他认为 " 今虽（中法）合约已成，而划界未定，法人眈眈窥伺，尤宜整顿以固琼防。……强邻虎视雷、琼、廉三府，而琼州孤悬海外，尤属可危。" 在《致雷琼道王爵堂观察论开垦兼承办铜绿矿山书》中，郑观应又强调了 " 琼州林矿产其森林矿产甚富，法人垂涎日久 "。在郑观应看来，海南岛不但战略地位重要，而且矿产资源丰富，但由于海南岛远离大陆、孤悬海外防务困难等原因，自然成为法国等列强窥伺的侵略目标，形势非常危险。
再次，对中国南海形势有预判。郑观应除强调 " 海防形势首重南洋，其次莫如琼郡 " 判断外，还建议中国政府应该在南洋早作打算，以免日后落入 " 万一稍形梗阻，则大局攸关 " 的被动局面。甚至连怎么防守，郑观应也给出了计谋，就是派人到南海一带岛屿查勘，选择有条件的岛屿修筑炮台，并派 " 铁甲鱼雷快艇 " 扼守。郑观应直接点明 " 海防首重南洋 " 以及海南 " 扼守南洋门户 " 的重要战略地位，他 100 多年前关于南海问题的论断，在南海问题日益严峻的今天得到了证实。同时，他对南海 " 内蔽各省，外控诸番，诚中国之屏藩、广东之门户 " 的战略定位非常准确和清晰，对于当前中国的海洋战略以及相关布局有着积极的参考意义。目前以越南为首的几个东南亚国家在我国南海频生事端以及美战机战舰时有窜犯，正映证了郑观应当年 " 倘使敌人卒据，则我之咽喉被扼，动遭箝制 " 的担心。不仅如此，郑观应 " 该处原隶中国，并非越俎，纵使未遽设防，愿勿轻言弃置 " 的观点，也有力地说明了南海主权在我历史事实，以及南海的重要战略价值。
尽开商场，开放经济
郑观应对南海以及海南岛战略地位和面临局势的分析，令人叹服，体现出了他的前瞻预判和宏大视野。郑观应对海南岛的政见，并不仅仅表现在宏观方面，他在微观操作方面的建议也非常具有说服力和可行性。对于如何防止列强侵略，郑观应给出了一个可以杜绝后患的良方，就是 " 拟请咨商政府普告各国，尽开商场，依照英新、旧金山，准中外人租地开矿、耕植畜牧，以期公同保护，免复蹈台湾覆辙。" 他建议政府向新加坡、旧金山学习，把海南岛发展成为一个可以实行自由商业贸易的区域，吸引各国来琼投资，形成经济利益共同体，从而达到防范侵略的目的。实际上，鉴于当时形势所迫，郑观应对于边患问题一直有类似的主张，例如他在《与周寿臣观察论强邻侵占边省路矿拟辟为万国商场书》中，也提出了 "（强邻时欲侵占）与其留为外人蚕食侵吞，不若大开门户，凡与列强毗连之边境及琼、廉地方，均辟为万国商场，如有外人愿入我国籍者，准其杂居，招集公司开办各项实业，吸收外人财力，振兴我国农工或籍彼合力以保疆土，免为外人侵夺 " 的观点。尽管这一想法是从预防侵略角度上考虑的，但是郑观应化被动为主动，提出开放合作设立万国商场、准许外人来华投资，甚至准许外人入籍杂居等，都颇具远见。
除了开放海南岛的设想外，郑观应还结合海南岛的自身特点，为其设计了一整套的开发规划。郑观应认为开发开放发展好海南岛，才是更好地维护海南及南海安全的以不变应万变的上策，提出了 " 防琼必以富琼为要，富琼当以抚黎为先 " 的指导性意见，提出了通过繁荣当地经济和促进教育等手段全方位招抚黎民、归化黎民的策略，归纳起来就是剿匪、疏浚、通商、通婚、开矿、种植、畜牧等几大重点工作。在郑观应看来，剿匪是稳定海南第一要务，强调 " 抚黎不能不办积匪，办积匪即所以抚群黎 "，稳定海南必先清除积匪，而后通过经济发展让黎人致富以达到安抚好少数族群的建议。
郑观应认为海南岛乱象丛生、土匪屡剿不绝的根子出在黎人贫穷愚昧，为此他设计了依据海南的水土环境和矿产资源优势，大力打通货物运输通道，开展种植业、采矿业和畜牧业的致富办法。在货物运输方面，郑观应提出了黎人要想富必先打通水运的理念，认为疏浚万全河、乐安河形成水运网络是目前打通岛内便捷运输较为可行的办法。他指出 " 伏考黎母山之右十余里则为万全河，此河发源于五指山，流至博敖而后入于海，其长二百七十余里，其委在乐会城西北二十五里。假令浚其浅而致其深，则黎母山梗楠杞梓可顺流而下，转人都会之区……按琼图大五指山与霸王岭相隔大略不过四五十里，参考志图复证以旧闻，知大五指山附于感恩、昌化为最近也。府之东路则挖昌化乐安河直抵其源流处，既通幽密而达明夷，复由乐安之右逾岭以至乐平，西御活罗，南指抱蕴，以控驭崖州、陵水诸黎 "。在郑观应看来水运通了，不但能促进黎人致富，而且还能达到控制诸黎的作用。
在种植方面，郑观应认为在大力推广甘蔗种植的基础上开发机器榨糖业最具经济价值，也相对比较容易，" 琼州之宜于开荒种植者，莫如仿夏威仁岛种植甘蔗，用机器榨洋糖之法 "。对此，郑观应还进行了推算，如果用机器榨洋糖之法，开设一个大的糖厂可以用上千人，小的也可以五六百人，如果在全海南开设上百家榨糖企业，不但可以解决十多万黎人的就业问题，而且可以达到每年收入二百万两银的巨大经济效益。不仅如此，在雇佣黎人的过程中，还可以对黎人落后的生活习惯、文化水平等进行改造，甚至可以促成黎、汉之间通婚，可谓无往而不利。郑观应的建议颇具可行性，要知道今天甘蔗糖业早已成为海南的传统产业和支柱产业之一了。
除种植甘蔗外，郑观应认为蕉麻与咖啡也非常适合在海南种植。在这个方面，郑观应考虑的非常周全，他认为海南岛的气候环境非常适合种植蕉麻，而蕉麻是商船、战舰等各类船只缆绳的重要原料，当时中国所有缆绳制造都依赖从吕宋（菲律宾）进口，每年耗费多达百万银元，如果海南能够种植蕉麻，何乐不为？至于种植咖啡，郑观应也做了科学的分析，他认为咖啡与糖、面粉一样，是洋人必需的食品，种植咖啡不但比种植茶叶更具经济价值，同时所用人力也更为节省。而海南岛物产丰富，只要开发得当，推广机器作业，并设法通过船运、陆运等方式将货物运出贸易，必然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经济利益。此外，郑观应还认为海南岛矿产资源得天独厚，大力兴办矿业刻不容缓。
郑观应有关海南岛的考察报告，既有高屋建瓴的对于海南岛乃至中国南海战略地位的宏观思考，也有将海南岛整体开发开放，采用 " 新加坡、旧金山模式 " 的设想。他所倡导的吸引各国投资、尽开商场、通商贸易、开矿种植等开发开放计划，不失为切实可行发展海南巩固海南的良方，体现出了他维新变革思想的前瞻性和可操作性，在今天依然对我们有巨大的启发，具有现实意义。
栏目主编：王多 本文作者：邵建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徐佳敏
作者单位：上海社会科学院